翠儿(外一篇)
张申东
翠儿,大名郑翠香,木乔村人。
一眨眼,翠儿出落成大姑娘,翘起的嘴角似弯月,走路风摆柳。提亲的人把门槛都踢破了,翠儿嫌北庄的矬,南庄的瘦,东庄的不矬不瘦,又嫌长得黑。
一天,翠儿叫上梅花去赶集,回来告诉娘:“梅花要嫁给赵大夫,西庄的。”娘惊诧地说:“啥?黄花闺女过门子当后娘,梅花这孩子咋想的?脑子有毛病吧。”翠儿白一眼娘,没好气地说:“人家愿意,谁都管不着。”
娘万万没想到:要嫁给赵大夫的是翠儿。
这事长腿一样在村里传,风言风语砖头似地往娘心里砸。
张嫂来劝,李嫂来劝,娘苦笑着送走张嫂,又送走李嫂。
娘关上门,找一把锁,使劲摁啊摁,锁不上,挂在门鼻子上,去找侄子——李公安。临走,娘撂下一句狠话:“死妮子,死了这条心吧。”
两天来,娘端来的饭热了又凉,凉了又热。
拗不过,娘拉下老脸,趁天黑,去找王婶。
相亲路上,王婶又一次提醒翠儿,说:“赵大夫岁数又大,腿又瘸,还拖着儿子和瞎眼的瘫娘,图个啥?后悔,可别怨俺。”翠儿咯咯笑,说:“俺看准的事,不后悔。俺谁都不怨,更不怨你。”
赵大夫一瘸一拐走进西里间,屁股没挨上炕沿,院子里有人喊:“赵大夫——”赵大夫扭头往窗外看一眼,歉意地说:“邻村大老拐来抓药呢。”翠儿会意地一笑,说:“不用管俺,你去吧。”事也凑巧,赵大夫刚抓完药,村长隔着院墙喊:“赵大夫在家没?你大奎叔犯心脏病,赶紧去一趟。”赵大夫忙背起药箱,一瘸一拐地去推自行车。王婶像点着的炮仗,指着赵大夫的娘一顿数落。王婶回头冲翠儿说:“嫁给他,将来吃口安生饭都难。”翠儿却打圆场,说:“人得病又不看时候,先得救人不是?咱再等等。”王婶跳着脚吼:“还没过门,咋替人家说话呢?再等等,行,你等,俺可不等啦。”半碗凉茶往桌上一蹾,甩脸子,拧屁股,走人。
快中午,赵大夫拐进胡同,猛然想起儿子的事,忙拐车往回走,转脸看见儿子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,像小兔子一样,蹦蹦跳跳地跑过来。赵大夫上前问:“谁去学校接的你?”儿子边喘气,边说:“嗯——,嗯——。”赵大夫支起自行车,又问:“是谁?快说呀。”儿子说:“一个奶奶。”赵大夫追根刨底地问:“啥模样?”
赵大夫瞅一眼院里那辆自行车,忙拉起儿子进屋。
饭桌上,盆里的焖饼冒着热气,碗里盛着开花的鸡蛋汤,几粒米白色的蒜瓣躺在小蝶里。
翠儿从娘住的东里间走出来,系着围裙,柔声细语地说一句:“回来啦,吃饭吧。”赵大夫瞪大眼睛疑惑地问:“怎么?你没走啊?”翠儿的脸倏地红一下,娇羞地回:“走?二十年前,俺就跟着爹来过。”
这时,儿子看一眼翠儿,瞪大眼睛说:“爸,接我放学的奶奶像这个阿姨。”
三杠的女人
三杠说:“这辈子,玉香就是俺三杠的女人。”
春天,三杠送来一瓶香水,玉香撅起小嘴。
夏天,三杠送来防晒霜,玉香又撅起小嘴。
秋天,三杠送来一条花围巾,玉香还是撅起小嘴。
冬天,三杠又送来暖手宝,玉香撅起嘴,还阴了脸。
三杠热脸贴上冷屁股,心里琢磨:女人心海底针,玉香到底喜欢啥?
一天,玉香找到三杠,说:“要一条皮带,一条男士皮带。”三杠屁颠儿屁颠儿地去买。路上,他想:玉香真好,要送我皮带。
过了几天,玉香又找到三杠,说:“要一块手表,一块男士手表。”三杠又屁颠儿屁颠儿地去买。路上,他想:玉香真好,还要送我手表。
又过半月,玉香约三杠见面,说:“要一个皮包,一个男士皮包。”三杠去银行支钱。又去买皮包。路上,他想:玉香真好,送我皮带、手表,还要送我皮包。
三个月后,玉香约三杠逛商场,说:“要一套西服,一套男士西服。”三杠又去银行支钱。商场里,玉香挑选西服时,在三杠的身上比划来比划去,还让三杠把西服穿在身上试试。
三杠花光了兜里的钱,心里却乐开了花。逢人便说:“这辈子,玉香就是俺三杠的女人。”玉香买的皮带、手表,皮包,还有那套西服,迟迟没有送给三杠。三杠去找玉香。玉香好像故意躲着不见三杠。三杠不知道玉香整天忙啥?打电话,玉香的手机成了空号。
有一天,三杠在街上溜达,远远地瞅见那个熟悉的身影。玉香的胳膊挎着一个男人,男人搂着玉香的腰。男人是一个帅小伙,一个留着飞机头的帅小伙。三杠看到帅小伙身上的西服,啥都明白了。
帅小伙:香,你真好,送我皮带、手表、皮包,还有西服。
玉香:不是我买的。
帅小伙:谁买的?
玉香:一个傻子。
三杠偷偷跟到玉香和帅小伙住的地方,在墙角做上记号。
回到家,三杠想了一宿,心里憋屈得像堵着一块大石头,气都喘不上来。
第二天,三杠去找玉香,“砰”一声踹开门,屋里的玉香和帅小伙吓得丢了魂儿似的。帅小伙躲到玉香身后,探出半个脑袋,哆哆嗦嗦地问:“你是谁?”三杠说:“我就是那个傻子。”说完,气呼呼地摔门而去。当然,事情不是这个样子,这是三杠在路上暂时的想象。那天,三杠走到半道,扭头,拐回家。
三杠叫上赵建明喝酒,赵建明看出三杠有心思,问:“咋啦?”三杠说了他和玉香的事。赵建明说:“三杠,是爷们不?是爷们就混出个爷们的样来。”三杠仰脖灌下一杯酒,酡红着脸说:“我要出去打工挣钱。”赵建明说:“在家不也一样?志军养鸡挣钱,海涛养猪发了家,还有……”
两年后,三杠盖起鸡舍,养鸡顺风顺水,几年下来,发了家。
提亲的媒婆踏破了三杠家的门槛。
刘婶来了:三杠,木乔村的一枝花,中意不?
王嫂来了:三杠,木乔乡乡长的千金,咋样?
崔大娘也来了,凑热闹似的:三杠,崔百万家的三妮,大娘给你说说?
三杠把头摇得像拨浪鼓,说:“刘婶、王嫂、崔大娘,三杠这辈子只要玉香,玉香才是俺三杠的女人。”
这天,翠姑找到三杠,说:“在医院见到了一个像玉香的女人。”三杠急忙扔下碗筷,驱车去了医院。
女人枯瘦如柴,半躺在床上,脸白得像一张白纸。
“玉香,玉香。”三杠轻声地喊。女人吃力地睁开那双无神的眼睛,摇一下头。三杠拉着女人的手,说:“玉香,我是三杠啊。”
女人叫玉琴,是玉香的双胞胎姐姐,玉琴姐患有白血病,玉香捐献了骨髓。
玉琴姐还是走了。
新婚之夜,玉香说:“三杠,你不想知道我这些年咋过的?”三杠说:“不想。我知道你过得不幸福。”玉香还说:“我玉香还带着一个八岁的儿子,你三杠也不嫌弃?”三杠说:“不嫌弃。这辈子三杠只要玉香,你玉香才是俺三杠的女人。”
作者简介:张申东,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,1970年出生于河北冀州,已在各级文学刊物、报纸发表小小说百余篇,并偶有获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