牛兰学
刘菊成爱惜自行车是全厂有名的,甚至在全县都小有名气。他留着一个分头,穿着非常整洁、干净的衣服。无论是上班,还是下班,他的中山装上衣口袋里总装着一把桃木小木梳和一个圆圆的小镜子。稍一有空,他就掏出来木梳,对着镜子梳理梳理自己的分头。整天整天他的头发都是整齐干净的,让其他的男人没少挨媳妇嘟囔。
更主要的是他对于自己自行车的痴爱,让人羡慕嫉妒恨。恐怕自行车有知,也会把别人的自行车气成一场病,不得好活。他有一辆民主德国(我们当时称为东德)制造的“猫头”老式自行车。车架上贴着品牌,上面全是字母,只是上部一个圆圈中画着一个好像猫头的图案,所以,冀南、鲁西北这一带都叫“猫头”自行车。其实,它的品牌是钻石,国内其它地方习惯上称之“东德钻石”或者叫“老钻石”、“大钻石”。因此,大家都把刘菊成叫成“刘老钻”。
老钻石自行车是当时世界名牌自行车,据说主要是用二战时德国剩下的炮弹材料制作的。老刘的猫头,有的说是解放前的,有的说是50年代初从原东德进口到中国的。自行车的设计简朴大方,车架憨实沉稳,车的颜色通体乌黑,平地刹车轻便自如,陡坡刹车灵快敏捷。倒蹬刹车,可以载重。搬着轻省,骑着轻快。车上带着打气筒、修车工具、钻石摩电滚子、前大灯、小后尾灯、钻石锁一应俱全。在当时相当于现代德国制造的奔驰轿车。不知道,我们这一带从什么时候大家喜欢上老钻石的,也不知道为什么人们喜欢它,更不知道老刘是什么时候从哪儿搞到老钻石的。反正,81年我一参加工作,刘师傅就骑着它。记得刘师傅常说,这车子是我的命,为了得到它,我们全家一年没有吃过肉,差点老婆和我离婚。我恨不得晚上睡觉都搂着它。说着话,自己右手竖起大拇指,嘴里嗞嗞发声大笑着,显摆着,炫耀着。
“刘老钻”老刘是机修车间主任,每天骑着老钻石上班。闲暇时,喜欢把自行车摆在车间里静静地欣赏。欣赏一会儿,手就有点痒痒,于是,拿一絮棉纱轻轻的蹭一点金鸡牌黑色鞋油,就把车子擦个遍。车架、车圈、车辐条、车铃铛……反正一点不剩。不一会儿,这通体乌黑发亮的车子,就更加泛着亮光啦。在他的车上,你别想找到一丁点儿锈迹。人们说,几十年了,车子上的漆面还是老样子。每天,也不知他擦过多少回,有人说,可能超过梳头的次数。
不过,都知道老刘的车子有个规矩:除了晴天,孬天阴天下雨不骑;除了自己,家人别人一律不借。每天下班回家后,为了怕小孩玩耍,他就把自行车挂在自己睡觉屋子的西墙上,用花被单子盖起来,也防止荡土。出差期间,自行车就这样在墙上静静等待主人归来。上班期间,自行车从来不离开自己的视线。有一次,老刘骑着自行车去串亲戚,去时还是晴天,谁知道回来时半路上下起了雨,老刘于是扛起自行车,蒙上塑料布,走了十几里地。还好,自行车没有一点事儿,自己却被淋成落汤鸡,感冒了好一阵子。尽管这样,老刘一点儿也不后悔和遗憾。
据说,原来,老刘的自行车是不挂在屋里墙上的,因为那时自行车少,加上老钻石有一个摩电滚子能发电,小孩子们经常在家里摇后轮子,让前灯放光,摇得越快前灯越亮,结果把车子弄歪了,车把碰了块泥,只好上墙。据说,原来老刘为了显摆自行车,也是偶尔外借的,只借给工厂里体面人,有一天借给销售科长,回来时铃铛的提绳断了,从此再也不外借任何人啦。还好,在老刘的视线内,人们是可以近距离欣赏的,欣赏的人越多,老刘越高兴。有时,就可以让人们轻轻的摸上一摸。他说:“你看看辐条,摸起来很软,但却结实得很!”只要有人一拨拉铃铛,他的脸马上拉的很长,推车就气轰轰的走了。
其实,年轻人不大喜欢大钻石。因为,这种自行车是倒蹬刹车,轮子不能后倒,一倒蹬轮就刹车停下来。年轻人呢,喜欢骑着车正骑几圈,倒蹬几圈,显得潇洒。还有,就是上车的时候里边的脚蹬拐子必须赶到前下方最好,容易上车,可是,老刘的大钻石车大多的时候脚蹬拐子不是正好赶到前下方,于是,便需要右手抓着右车把向前推,左手弯下腰来摇左脚蹬拐子,摇到合适位置,然后,左手再抓住左车把子,左脚蹬上左脚蹬拐子,右腿潇洒一抬,才能骑上前行。年轻人嫌麻烦。再就是年轻人嫌破旧。但是,这也不妨碍年轻人经常逗逗刘师傅。
“刘师傅!借借大钻石呗,去县城买趟电影票?给你一张!”听到这样的话,刘师傅只说:“有事,有事,跑着去吧,年轻轻的”。有时,年轻人打赌请客,赌借成的几乎百分之百输掉。也有一次例外,因为厂区停电,年轻人没有活干便凑在一起打赌,还是赌借自行车,这次是“小气鬼”小毛跟“老憨”赌借成还是不成。刘师傅看了看形势说,这次我借,你请客吧,但是,是先请客,请完客我就借。七八个年轻人一起哄,小毛只好请客,拿出8元钱买了80个包子,从车间接了点散酒请了大家一顿。这可轮着刘师傅作难了。刘师傅本来想小毛不出血的。可人家请客啦。最后只好对老憨说:“我驮你去吧”。于是,刘师傅骑着“猫头”驮着“老憨”去了县城一趟。这一下,老憨成了人物,引起全厂轰动。不过,以后再用借自行车打赌的就没有了。原来,谁输谁赢全是刘师傅一句话。又有一次,退休的老厂长老王在厂区转悠,正好到机修车间,烟瘾上来了,香烟没有了,想借“猫头”去城里买烟。老刘是老王提拔的,两人共过事从不开玩笑,于是,刘师傅说,抽我的菊花吧?老王说,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抽凤凰。“那我去给你买吧?”“烟草局卖你吗”?!憋了半天刘师傅说:“我背你去吧”!
一天,大家在机修车间门口围着,正在调试土法制造的打渣机。忽然,机修车间里“嘭”的一声冒出一股浓烟,不知谁喊了一句:“刘师傅,自行车!”。只见刘师傅,飞也似的向车间里冲去。当刘师傅从浓烟里跑出来时,他怀里抱得却是案台上的技术革新图纸。待大火扑灭后,他的老钻石已经面目全非。
作者简介:牛兰学,笔名陶之垚垚,散文作家、社科专家、中国散文学会会员、河北作协会员、邯郸市第四届优秀作家。现任邯郸市作家协会副主席、馆陶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兼《陶山》杂志主编。出版作品13部,在海内外媒体发表作品600余万字。先后荣获第六届全国冰心散文奖、首届林非散文奖、首届全球华人中国长城散文金砖奖、第七届“漂母杯”全球华文散文大赛优秀作品奖、首届“古贝春杯”全国暨海外华人小小说大奖赛优秀奖等。其著作或手稿先后被国家图书馆、南京、北大、清华图书馆、中国现代文学馆、河北文学馆等馆藏。